人生回憶文章：我十三
人生回憶文章：我十三
1
97年秋，我上初一。
教我的語文老師是新來的，姓張。具體叫什么，由于過去二十年了，我想了一個晚上也沒有想起來，姑且就叫他張老師吧。
他調到我們學校時，剛大學畢業。之前，他曾在我爸爸的小學里實習過半個學期。因此，班級里的很多同學都沒有我對他熟悉。
但我的好哥們劉亮卻是個例外。因為，劉亮的表姐是張老師的未婚妻。
第一天去報道拿書的時候，劉亮就告訴了我。說的時候，他的臉上升起了一份自豪。
由于這兩層關系，張老師對我們的確照顧了一些。
比如開學后的沒幾天，張老師就領著我倆去了他住的宿舍里吃了一頓肉。走的時候，他又每人送我一本書。
比如，我被委任為語文科代表。
比如，之后，張老師還讓我們去了電腦室幫忙了幾次。
97年，我們中學有了第一臺電腦。那臺電腦負責了全校的文稿排版以及試卷打印工作。那臺電腦在我們教學樓的三樓的一間獨立房間里，由張老師負責。
他叫我們去電腦室幫忙，主要是收拾打印的紙張，順便數一數試卷的張數。然后整理成捆。以待教務主任來取。
然而，當初三年級的化學老師——平老師出現后，張老師就再也沒有請我們進電腦室了。
2
平老師是個大齡女單身。具體年齡是多少，很多人都說不上來。后來聽高年級的哥哥們談論起，也只是說，她是個老姑娘了。
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，是在張老師住的宿舍院子里。
上個世紀末，老師宿舍都還是單間的平房，另加一間小廚房。而一個院子里的通常要住四戶老師。張老師就住在她的隔壁。
那天中午，我和劉亮去送她表姐給張老師的東西，走在院子里，說著話。她冷不丁地從院子里的菜地里起身。
我們被嚇了一跳。
她長的白皙，一頭短發。她那頭發甩起來的時候，動作十分優雅。
我見她那蔥白似的手里拿著蔥，蔥上還沾著新鮮的泥土。她看了我一眼，然后轉身往回走。
我也連忙低下頭，小心臟里像揣了一頭小鹿，胡亂地撞擊著。
送了東西后，劉亮對我說，這個女老師有點妖。
我說，什么是妖，你見不得人家好看。我就覺得好看。
他冷笑了兩聲，弄得我一頭霧水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。
那天，見了她之后，我竟然夢了她一夜。在夢里，她一直在重復著從菜園地里優雅低站起身的動作，并且還有那個甩頭發的。
3
劉亮是我的最好哥們兒。之前，我總會把小心思全都告訴他。比如，我把五塊錢塞在鋼筆里，比如，我把幾本字典埋在一棵大樹下，卻怎么也找不到，比如，我討厭坐在第一排，因為每天數學老師講話，都會噴我一臉的唾沫星子等。
但看他對平老師那樣表情，我不敢把那個夢境告訴他。
“你最近好像有心事啊。”一天放學，劉亮問我。
“沒有啦。”我心虛。
“不說是吧，那我可要下手啦!”說著，他便過來撓我。
我拼命地向前跑。當我抬頭看到前面有人時，我已經剎不住了。
啪，我被拌了個踉蹌，差一點頭栽地。
我連忙起身，回頭一看，是個女生，正拍著胸口，做驚嚇狀。
對，對不起啦。我連忙低頭道歉。
“你沒事吧。”那聲音從她的嘴巴里傳出，軟軟的，酥酥的，用“此曲只應天上有，人間哪得幾回聞”來形容，并不為過。
沒事，沒事，我說著，便抬起頭來。我看清了她，短短的頭發，齊齊的劉海兒，鼻子和眼睛特別像一個人。可我一時竟想不起來。
她說完話就走了。而我看著她的背影，佇立了許久。
劉亮跟上來，拍了一下我的頭說，走不動啦?
我訕笑，沒有。她哪個班的啊?
“五班的。”
“那她叫什么名字?”
“她叫艷萍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的啊?”我有點奇怪。
“傻蛋，有些事不需要打破砂鍋問到底。”他神秘一笑。
4
在這個世界上，總有人知道的比你多，即使你們無時不刻地膩在一起，甚至，你付出的努力比他還多。人們稱之為天賦。
我覺得劉亮就是比我有天賦的人。至少初一那年是如此。
知道我總不服氣，他有時候會說，其實，我也是剛剛知道的。這一次，我問他，是怎樣知道燕萍的，他卻故意不答。
哼，你不說就算了。我負氣而走。
之后，我開始在心里默念著五班的名字，也開始默念著燕萍這個名字。
據說，晚上9點到11點之間，在一張紙上寫20遍自己的名字 ，一邊寫一邊想著對方，然后放在枕頭下睡覺，第二天，就可以遇到對方。
我也開始在紙上寫著她的名字。
結果，一天，我抱著語文作業本去辦公室，發現竟然她也在。
嗨，我向她打了一聲招呼。
嗨，她笑了一下。笑到時候，眼睛瞇成了甜甜的月牙，嘴巴里露出了幾顆潔白的牙齒。
這一個“嗨”，如同一顆種子，在我的夢里反反復復“嗨”了千百回。
原來，她是五班的語文科代表。
之后，我總是抱著作業本，站在窗口。如果看到她抱著作業本過來時，我便也抱著作業本前去，故作很巧的樣子。
可惜，每次除了點頭微笑，說一個“嗨”字之外，我們之間仿佛什么也沒有。
5
第一次的月考，我占了全校前十名。
而燕萍是第九名。
我們倆的名字寫在了一起。只不過，她的在上。
當劉亮告訴我的時候，我都要樂壞掉了。
喂，你小子不錯嘛!劉亮見我像瘋子一般的驚喜，又說，放學后，你不要等我了，我有事。
我說，哦。
正說著，我看到了艷萍從抱著作業出來了，我也連忙抱著作文跟了過去。
那天，老師都去開會了，辦公室空蕩蕩的。
她在我的對面整理作業本，我也在整理作業本。
她突然抬頭，說，你叫子興吧?
我笑著說，是的。你叫艷萍吧。
她笑笑，點頭。
我們在辦公室里一邊整理著作業本，一邊聊著一些看似很無聊的話。諸如：“你們班這次考的很厲害啊。”“我們老師表揚你們班的同學的作文寫的很好。”“我們班有個同學，數學考了52分。”之類的。
當我把這個和艷萍聊天的話告訴了劉亮時，劉亮一聲不吭。
我說，怎么了?
他起初不語，后來，竟然罵道：“張老師變了。”
“變了?怎么變了?”
他看了我一眼，無奈地嘆了一口氣，說道，沒事。你先樂著吧。
6
得知我的爸爸是語文老師后，艷萍竟然讓我帶課外書給她看。
我肯定義不容辭啦。于是，我背了整整二十五本書給她。
她接到我的書時，笑的像一株燦爛的桃花。
看著她那開心的樣子，我想，她張口要我的命時，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對她說：“拿去就是了。”
可惜，之后的好一段長時間里，我都沒有遇到她。
后來聽別人說，艷萍因為走路看書，被一輛小型三輪車撞了，撞斷了胳膊，要三四個月才能來上學。
我知道后，猶如晴天霹靂。盡管我不知道她在走路的時候，看的是不是我的給她的書。但我在心里總是百分之百的認為，她是看了我給他的。然后，我陷入了無限的自責中。
我的心沮喪極了。而劉亮的心情貌似也不好。
我們好一陣子沒交心了。
一天中午放學，劉亮找我，說，最近，你也變了。
我沒精打采地往前走。
他說，現在的人變的越來越快。
我說，我是變了，變得吃不下去飯了，上課也沒勁了。
他冷笑了一聲，道：“情種。”
7
兩個星期都見到過艷萍了。我一直提不起精神來。聽課的時候，總是走神，而且上學也是懶散散的，像是整個骨頭都要散架了一般。
一次遲到，我被罰站在學校的傳達室里對著鏡子看。
那天，陽光燦爛到令人發指。
平老師路過傳達室的時候，我從鏡子里看到了她的身影。當我轉過身時，只來得及看到她的半張臉。然后，她的背景就在陽光下慢慢的向前移動。
我突然覺得艷萍和她有點像。對了，她的聲音是什么樣子的呢?有艷萍的好聽嗎?
“看什么看。”傳達室的老頭子兇了我。
我收回身子，繼續站回鏡子前。
我第一次發現我的嘴角冒出了絨毛。
我很渴望劉亮的表姐能夠再捎東西給張老師。這樣，我就可以再次去張老師的那個院子里了。
我也想捎東西給艷萍，可惜，我不不敢。
然而，我沒有告訴劉亮，只是小心地打探了一下。
“喂，你表姐什么時候捎東西來?”
他白了我一眼道：“問這干嘛?你又安了什么心?”
“沒，沒什么。我只是隨便問問。”問完后，我就有些后悔了。
他搖搖頭。我也不再說話了。
我知道了，有些事，是可遇不可求的。
8
再次看到平老師，是在電腦房里。那已經是寒秋了。
那天，我和劉亮興沖沖地跑去找張老師，沒想到一推門，竟然發現平老師坐在張老師的旁邊。張老師驚愕了兩秒，臉立刻紅了。他站起身來吞吞吐吐地說：“平老師過來學電腦。你們，你們……。
劉亮見狀，一句話也沒說，轉身就走。而我還沒反應過來呢，就被張老師留下了。
怎么回事?
他說，有個東西要交給你。
什么東西?
我不知道，在他手里。說著的時候，我沒敢去看平老師。之后，我也連忙逃也似的離開。
張老師怎么說話吞吞吐吐的?我問劉亮。
劉亮歪了一下頭，說，我看關系不一般。
我聽了，一愣。張老師不是說了，平老師是過來學電腦的嗎?
劉亮搖了搖頭，冷笑了一下說，沒事，我會想辦法的。
我忙問，你想做什么?
劉亮囊著鼻子，摸了一下眼角，說，我也不知道。但這件事不要告訴任何人。
哦，我應著。
9
張亮都沒有告訴我，他想了什么辦法。可是，第二天，他就用實際行動告知了我。
那天中午放學，劉亮拉著我往教職工的車棚跑。我看見了平老師推著空癟的自行車的身影。
喂，是不是你干的?我問張亮。
劉亮壞笑了一下，說，你說呢?
我突然想起了小學四年級時，張亮因為扎數學老師的自行車而被打的鼻青眼腫的事情。當時，我問他的時候，他也是這個口氣。
這不太好吧。
好戲還在后頭呢。劉亮聳了一下肩。
突然，我對劉亮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感。
果然，一個星期后，我再次看見了車棚里的平老師。她正在費力地剪著一把鎖。
我路過的時候，特意看了平老師一眼。巧的是，我看她的時候，她也正看著我。目光對視后，我連忙推著車子，逃離車棚。
之后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在車棚里的平老師了。原來，她把自行車鎖在了張老師的房間里。一次，我肚子疼，張老師開了宿舍鑰匙，牽出來的那輛紅色自行車，我認出來了，就是平老師的。
那天，張老師騎著它，帶我去街上的醫院里。
10
初一的上學期，我過的稀里糊涂的。學期末，我考的一塌糊涂。而劉亮更是離譜，他平均分才七十多，已經爛到班級倒數二十多名了。
爸爸知道了我的成績后，對我軟硬兼施了一番。因此，第二學期一開始，我就暗暗下定決心，要好好學習。
春天來了，我要奮斗。我對著劉亮說。
“春天來了，萬物復蘇，又到了交配的季節。”那年，趙忠祥依然在電視里重復著這句話。
開學沒幾天，我看到了艷萍的身影。瞬間，我又覺得，春天不是讀書天。
知道她來上學后，我又開始抱著語文作業本，守在教室門口了。可惜的是，她他一天都沒有抱著作業本出來。我無奈，又把作業本抱回了自己的座位上。
那幾天，我總是重復著以上的動作。我在心里千呼萬喚了那么多次，可惜的是，我連他猶抱琵琶的半個面也見不著。
我狐疑。
結果是，我被張老師點名進辦公室，說，作業本怎么還沒交。
我結結巴巴，說不上來話。
11
由于太專注艷萍了，那幾天，我都沒有和劉亮說上話。
當我找到劉亮講話的時候，他只“嗯”了一下，我聽出來有幾絲的不屑。
喂，你怎么不理我啊?
我理你了啊，你只是沒聽到而已。他繼續向前走。
好吧，我覺得你變了。
他冷笑一聲說，等閑變卻故人心，卻道故人心易變。
我聽了一愣。
你再說一句，我抄下來。
他大步流星地走了，順著小小巷子里，走到了校墻。然后，一蹦，雙手攀上墻頭，撐起來。兩只腳敏捷地爬上了墻。接著，一跳，就不見了人影。整個過程像變魔術了一般。
他什么時候學會的爬校墻的呢?我連聲喊，喂，站住，站住。
沒有回聲。
我也爬了起來。可惜，使用了好大力氣，也沒有攀上那高高的校墻。我連忙跑出學校，可惜，他早已不在了。
我一個人落寞地站在校墻邊，看著地上的那個深淺不一的腳印。
12
我和劉亮就已經有點陌生了。沒有任何征兆，就突然的不說話了。
我想挽回這份友誼。可惜，上學的時候，他總是早早就走了。下課后，就不見了他的蹤影。
放學后，他總是在爬墻頭。為此，而我也爬了好幾回。只有一次，成功了。可是，爬上去后，卻不敢往下跳。因為，校墻外有個水溝。據我目測，應該有點深。那一次，我蹲在墻頭上，直到蹲麻了腳才失足下來。下來的時候，差點要滾到水溝里。
因此，當我落寞地看到劉亮攀爬校墻那矯健的身影時，我總是在心里默默地念著，他就是比我有天賦。
艷萍已經不再當語文科代表了。我還看到艷萍和他們班的班長談笑風生。我還不能爬到校墻上。
怎一個“苦悶”能恰當地形容我這個少年呢?
13
劉亮說張老師變了。我也漸漸發現了點端倪了。比如，批改作業時，那個優字沒有以前那么工整了，明顯是有些敷衍了事的跡象。上課提問我，也不如以前那般殷勤了。晚自習也都是看了半節課就走了。
我和劉亮不說話后，一天中午放學后，張老師竟然把我留到了辦公室，突然問我，說是不是和劉亮吵架了。那語氣完全不是初一上學期的了。有點怪怪的。
他說的時候，上下打量了我一下。
我說，最近劉亮好像聽不去課。
那你幫我盯盯他。說的時候，辦公室門外有個身影。我轉頭一看，是平老師。她站在門外，見了我，又轉過身去。我也連忙轉過頭。
張老師見狀，對我說道，那你去吧。
哦，我說。說完，我低著頭，沒敢看她一眼，就迅速地溜走。
平老師找張老師干嘛?
我狐疑。
轉身到辦公室的拐角處，我像做賊了一般，心咯噔咯噔地跳。因為，我要跟蹤他們。
我聽了鎖門的聲音。然后，當我再探過頭去，發現他們倆并肩著走了。有說有笑的。
張老師到底說了什么好笑的話呢?
他為什么剛才和我說的時候，眼神有些游離呢?
我搖搖頭。
14
三月的一個星期六，我去了蘇北的二姑家。
二姑家開了一個汽油加油站。那天，我在二姑家的加油站里看電視。
正看著兒童節目呢，我突然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：“老板，給我加十塊錢的汽油。”
這，這不是我們的張老師嗎?
真是他鄉遇故知啊。我剛要出去，突然，看到了畫面有違和感的一幕，于是，我又把頭縮了回來。因為，我看到張老師戴著一副黑眼鏡，而他的后面坐著的平老師，也帶著一副黑眼鏡，雙手環抱著張老師的腰。
我的心頓時咯噔了一下。
我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一幕。我連忙貓著腰躲到屋子里。等到摩托車走后，我才跑出來。看著他們一路向北駛去的聲影，我突然很想哭。
萬一，劉亮知道了，他該多么痛苦啊。萬一，劉亮表姐知道了，她該多痛苦啊。
也許，他們不是我想象的那樣呢?
我又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勸慰自己，并讓這個想法堅定下來。
15
回來后的一節體育課。
劉亮沒去，我也沒去。我想和他和好。
喂，劉亮，我們之間因為什么事啊，怎么突然就不說話了呢?
劉亮趴在桌子上說，人都會變的，要是能不變就好了。
可是，我一直沒變啊。我也趴在桌子上說。
你啊，變了。他拉長了音。
我沒變。我堅定。
你有秘密了，已經不夠朋友了。
額，他竟然猜出來了。
那我告訴你一個秘密，我們能夠和好嗎?我說。
你說，他說。
于是，我就把在姑媽家看到的一幕告訴了他。
本以為，他會暴跳如雷，然后大罵一頓的，然而，他卻異常冷靜說：“我知道了。”
喂。我們能和好嗎?
他喘了一口粗氣。
我突然好后悔。
16
那幾天，劉亮心事重重。
我說，我有什么可以幫助你呢?
他說，沒什么，對了，你能幫我寫一個“賤”字嗎?
可以啊，我不假思索。干嘛用啊，我又問。
他抿嘴一笑，顯得特別神秘。說，做個游戲。
我連忙拍手稱歡。結果，他卻說，現在還不是時候。
我低頭不語。
沒過幾天，他說，我要去送個東西到張老師家。
我說，你表姐捎東西了。
他點點頭。
他又說，你不用跟我過去了。你直接站在拐角就好了，如果有人來了，你要來叫我。
我以為，他會帶我去那個院子里的，可是他卻說了那番話。
我只好低頭說，好的。
任務很快就完成。
那天，他心情好，就教我爬了一回校墻。
從校墻跳下來的時候，我們是手牽著手的，真有一種黃飛鴻的感覺。
17，
一天，班會課。
張老師說，學校要舉辦第一屆硬筆書法比賽了。明天大家都帶鋼筆來。
第四天的中午第三節課，張老師上了一大半的語文課，突然停下來，鄭重其事地說，學校很重視第一次比賽。因此，這節課，大家請拿出鋼筆和紙來。
悉悉索索著一陣子，大家才忙好。
接著，他轉了一下眼睛，輕啟嘴唇，又合上了。之后，他抿了一下嘴，說道，這節課，女生就寫一個女子，男生就寫一個賊字。交上來。
女孩子寫“女”字，很正常，女就代表“女”嗎，可我們男生寫“賊”字，難道我們男生就配“賊”字?大家小聲地嘀咕著。
但大家還是按照要求一筆一劃低寫著。
交上去了之后，大家議論紛紛，我在心里直呼，張老師變了，變得不可捉摸。
可惜，放學了后，張老師就把我叫到了辦公室。
并且，讓我從眾多的“賊”中，找到自己的字體。他說，好的，知道了，你回去吧。我莫名其妙，說道，哦。
當我回去的時候，張亮早已不再了。
我一個人默默地回到了教室，收拾好書包。
為什么張老師會突然只叫我一個人過去認呢?
18，
下午，班級里的氣氛也變的怪怪的。幾乎所有的人都在談論數學老師，因為，從四班得知，數學考試錯的一塌糊涂，班級里僅有十個人及格。因此，大家都提心吊膽地議論著。但是，劉亮除外。他就趴在桌子上，一動也不動，像死了一般。
第一課，班級的上空籠罩著一種不祥的氣氛，說不出來的那種壓抑。當數學老師進教室之前，我的眼皮跳啊跳的，結果，數學老師進來后，沒多久就扭了我的眼皮，說，“傻嗎?把2寫成3?”
我被扭的，想哭的心都有了。
我再一看試卷，竟然差一分及格。當時，差點就要暈過去了。
之后，數學老師訂正了試卷，并且敲了敲黑板，說，這張卷子抄三次，給我抄認真點，就像參加書法比賽那樣認真才可。特別是子興。再把2寫成3，小心你的單眼皮變雙眼皮。
我聽了，眼皮一直眨呀眨。
19，
晚自習的時候，大家都沉浸在書法般的抄試卷氣氛中。
這時，張老師進來了，走到了劉亮的位子前，讓他出去。
大家繼續抄試卷，我卻直直地看著他們。
當教室外傳來“啪”的一聲響時，我突然意識到不妙。
不會，不會吧……我突然想到了什么，不由地全身一冷，差點要抽搐起來。
我把窗戶打開，然后，把耳朵附在窗棱上，就差沒把頭塞進鋼筋里了。
只聽劉亮哭著吼道：“誰沒良心，誰知道。”他聲音比喬峰站在山上大喊我是漢人還是契丹人的還要有氣勢。
班級里靜悄悄的。我卻心驚肉跳，渾身的不自在。
接著就是一陣拉扯的聲音。然后，什么也聽不到了。
20
晚自習結束后，劉亮沒有進教室，我等了他十分鐘。他還沒有出現，我想，他應該不會來了，于是，就拿著他的書包走了。
站住。
走到一個有燈光的地方，劉亮突然從旁邊怒氣沖沖地殺過來，令我猝不及防。
然后，一個巴掌甩在我的臉上，接著就是推到我。他騎在我的脖子上，一手抓我的頭，一手掐我的脖子。我差點背過氣去。
他咬牙切齒地吼道：“你媽的，讓你告密，讓你告密。”
“你媽的，我告了什么密了?”我狠狠地去抓了他的襠部。
他哎呦一聲，翻過身去，捂著襠部，說道：“你還沒告密。你不告密，他怎么找上我?”
我哭著說：“他就讓我到了辦公室，問我那個賊字是不是我寫的。”
“你，你……”他呻吟了一下，又嘆了一口氣。
我問：“你到底干了什么?”
“我沒做什么。但是，我覺得你撒謊。媽的，你就是掃把星。”
突然，我想起小學四年級他唱的一首歌來：東方紅，太陽升，中國出來個朱子興。他只能為人民添煩惱啊，他就是個掃把星。
可惜，這次，他沒有唱他為我編的歌。估計是沒心情，也可能是忘記了吧。
說完后，他撿起自己的書包，拍了拍身上的灰塵，已經沒有要打我的意思了。
喂，等等我。我朝著他的背景喊道。
我只等來一陣狗叫。
21
第二天，劉亮的位子是空的，他沒來。
我的心空落落的。
語文課的時候，班長說，張老師有事，大家自習。
這時，大家都齊刷刷地把眼睛投向了我。一股寒氣從背后升起。
第三天，張老師才來。
他訕訕地來到了教室里，低著頭，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上課。班長輕聲地喊：“起立。”接著，大家都膽戰心驚地喊：“老師好。”
沒多久，一個壯實的姑娘就闖進了教室，不由分說地拉著他出去。
我們都嚇壞了，頓了一下后，連忙都往窗外看去。我知道那個姑娘是誰。她就是劉亮的表姐。
她的這個時候出現，讓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。可是，張老師做的對嗎?
是不是所有的人都錯了。都在不恰當的時間做了認為是恰當的事?
我回頭看了看劉亮的空位置，腦海里一片空白。
22
校長介入了。
之后，張老師和平老師戀愛的事情，大家都知道了。
這件事被傳得沸沸揚揚的，各種添油加醋，唾沫橫飛。這件事足足使班級熱鬧了好多天。
一個星期后，劉亮來上學了。
我問他，這一個星期去哪里了。他看了我一眼，不說話。我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。
我感覺世界都要拋棄我了。可我那么熱愛這個世界啊，熱愛他們啊。
我突然想起了一首歌：東方紅，太陽升，中國出來個朱子興。他只能為人民添煩惱啊，他就是個掃把星。
我一個人坐在小橋上，哭過，一個人值日的時候哭過，一個人在操場上哭過。
因為，大家都在說我是告密者。可我只向劉亮說過心里話啊。
一個人上學，一個人放學，一個人上廁所，一個人默寫單詞。我無聊極了，但也慢慢地習慣了沒有朋友的日子了。
23
我的書法比賽獲得校三等獎的那天中午，我沒精打采地走向校門。
喂，站著。我聽到了后面有人喊我。
我回頭，竟發現是平老師。我站住，低頭不語。
你，你好像認識劉亮吧。她走到我的跟前。
額，我點點頭，然后又搖搖頭。
想問你個事。跟我走吧。
我驚愕。
我跟著她，走進了她的房間。
坐吧，她說。
我第一次走進了那個房間。雖然之前，曾好奇她的房間是怎樣的。可是真的進入了她的房間，我卻只低著頭。最后，我什么也沒看，只看到她的一雙白色的鞋子。準確的說，那是一雙米白色的。鞋子中裝著一雙秀美的腳。
她把一張紙條拿出來，說道：“這個紙條是他自己的主意，還是她表姐的主意?
我一愣，這才抬起頭來，接過她手里的紙條，一看，差點要淚噴。因為紙條上那九個字，字跡不同，有的龍飛鳳舞，有的雋永秀氣，它們是用膠水涂在一張紙上的，拼起來是一句話：你是一個女賊人。”但那“賊”字赫然是我的筆跡。
“我，我。”我張口結舌，說不出話來。
她平靜地看著我，隨后又低下去頭去，說道：“我不知道該怎么說。我沒做什么，但被人冤枉成一個賊人。可笑，我究竟偷過什么。
說著，她哽咽了：“你帶個話給劉亮，說，平老師不是賊。永遠都不可能是賊。”
我低下頭，眼淚不由自主地滴在地上。啪嗒啪嗒作響。
我突然很懂她的心。我突然很同情她，很同情很同情的那種。
24
出了校門后，我在心底告訴自己，說，我要幫平老師把這件事情做好。我要主動找劉亮說明。
沒想到正想著，劉亮卻已經攔住了我的去路。
我滿眼血絲，還未等我開口，劉亮已經先說了。
她找你干嘛?是不是要來對付我啊。我這些天一直在等你來和好，你倒好，竟然跑到她那里去?
不是你想象的那樣。我告訴你……
你告訴誰啊，你還警告我啊。說著，他戳了我一下胸口。我打掉他的手，他就直接過來摟住我的脖子，把我按倒。我們像麻花似的扭成一團。
我一邊哭著，一邊掙扎，你為什么要這么做?
沒我表姐，我早就死在了河里了，你知不知道。我要我的表姐幸福，我不能讓任何人奪走她的幸福。他歇斯底里。
“我理解你，我一百個理解你。但你先松手，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。”我漸漸沒有力氣。
他松了手，哭的一塌糊涂，說道：“她跟你講了什么?”
“她不愛他了。”
他一愣，眼睛里露出了懷疑。
事后，我倆衣衫不整地坐了下來。他從口袋里抽出了已經褶皺的煙給我。我第一次抽了煙，嗆得很不斷咳嗽。
他也咳嗽了幾聲，說道，我也不知道這么做對不對。媽的，我覺得我們倆就不該做朋友。
接著，就是我的再次咳嗽聲。
我們絕交吧。他說。
沒有人去接下面的話。
我眼淚滑落，扭頭就走。
25
1998年，秋。
劉亮的表姐嫁到我們村了，就住在我家前排。
張老師不再教我們了，不知是調走了，還是不再做老師了。沒人知道。我想，劉亮應該知道吧。但是我們已經絕交了。在她表姐的婚禮上，我看過他一次，但后來，他也沒有出現校園里。
平老師還在，依舊獨來獨往，但我很少看到她。
之后的一天，聽到高年級的哥哥說她調走了。至于調到哪里，我也不知道。我到底是沒有上成她的化學課。
我想了想，最后一次看到她，應該是在校門口的一個書攤前的。那時，她的肚子微微隆起。
她買了一本《紅樓夢》和一盒磁帶。那盒磁帶是張學友的，主打歌是《吻別》，到現在我還能記得，兩樣加在是27塊。而我買的《初中作文選》，是10塊整。
她看了我一眼，笑了一下，一個字也沒說。
我也笑了一下，心里哼著：
我和你吻別，
在無人的街
讓風癡笑我不能拒絕
……
【本文作者：朱子興（微信公眾號：子興作文系列）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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